【霹雳】【苍翠】弦【文存档】
翠山行站在蒼後面，聽蒼一遍一遍撥著弦，從剛開始的調不成曲，後來逐漸變成了悠揚的曲子，翠山行往前走了兩步，從一旁看來似乎就跟從前一樣。只是一人看不見一人，也再也不會有那個翠山行給他倒茶了。
翠山行每年回天波浩渺的時候不止一次想上前推人讓他趕緊去休息，功體在怎樣厲害，人終究是要休息的。徹夜不眠這樣對身體不好。
可是每次快觸碰到的時候這才想起來自己不再是人，碰不到，看不見，聽不著。他索性就站在他後面聽，那琴聲什麽時候斷，那紫影什麽時候不見，他也就什麽時候回仙山。蒼總是撥弦到天快明，翠山行在那段時間也就安安靜靜地站在後面，什麽也不做。
然後他開始回想起小時候。
那年翠山行剛入玄宗，是個男生女相的小糰子，而且又安靜，很多時候都被同修笑他，說他跟個女孩子似的，哪有半點男子氣概。翠山行那會兒難受得不得了，也就逐漸遠離了那群同修，成日抱著師父送他的琵琶在那練習。後來被路過的蒼看見了，說是看見，翠山行那時也不是很確定他是不是真的在“看”。因為他的眼睛太小了，幾乎眯成了一條縫。
然後蒼就站在門口，也不說話，就聽著他練習。直到翠山行忍不住了，才抱著琵琶跑到他面前，問他，你不進來嗎？
這時候蒼才走進來，一紫一綠坐在那一下午。
蒼一直沒有說話，翠山行也就在那彈。後來翠山行想，長大了以後真是反過來了，蒼一直在那彈，他一直站在他身後。
那時候還沒有什麽異度魔界，沒有什麽戰爭，和平得很。一到春節師父就難得地放他們下山去玩，那時候就是小孩子們最快樂的時候了，爭先恐後地跑下山。只有翠山行沒有玩伴，上山幾年來從來沒有玩伴。所以他不著急，也只是慢慢地走著。後來墨塵音跑過他旁邊的時候，總是對他做個鬼臉問他，小翠，要不你跟我們一起？
翠山行搖了搖頭，看了看墨塵音旁邊的赭杉軍。然後墨塵音就拉著赭杉軍走了。
再不走快點的話，等下下去就沒有玩的了。
翠山行轉頭，正好看見蒼走在他旁邊，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樣……他想。不過這也是蒼第一次跟他說話，有點欣喜的感覺，索性點點頭跟著往前加速跑的蒼一起跑了下去。
山下熱鬧得很，街上掛著串串燈籠，還有叫賣著糖人的小商販。翠山行喘出幾口白氣，裹了裹在身上的衣服。蒼走在他旁邊，看了看商販手上的糖人，遞過幾枚銅錢拿了根糖人遞到翠山行面前。翠山行看了看他，然後接過了。
蒼開口問他，怎麼從來沒見過你跟他們玩？翠山行咬了口糖人，模模糊糊地說，他們笑我男生女相，不肯帶我玩，那我乾脆也不跟他們玩。然後蒼看著他挺久，翠山行含含糊糊地也問他，你不是也沒跟他們玩過。
翠山行是真沒見過這人，模模糊糊想起來好像自己來山上一兩年之久，從來沒見過的人，也就只有大師兄蒼了吧……可是這人也不太像是他們口中說的那個大師兄蒼啊。
蒼像是看明白了他在想什麽，問他，我不太喜歡人多。翠山行這就明白了，說白了就是怕人多，內斂么。不過看在他是大師兄，而且還給他買糖人的份上就不揭穿他了。
誒，這不是那個沒爹娘長得跟女孩子似的傢伙嗎？
身邊還跟著一個人啊，不知羞羞~
翠山行聽見了，咬掉了最後一口糖人，轉頭看著那邊幾個對他做鬼臉的小子。惡狠狠地不同於以往的平靜的聲音，你們說什麽？！對面幾個小子似乎也被嚇到了，明顯瑟縮了一下，但還是不認輸地說著，我們說你沒爹娘，還跟個娘們似的——
還沒說完就被人踹倒在地上，睜眼看翠山行惡狠狠地看著他，二話不說就是往他臉上揍了一拳。一旁的小孩見了愣了，在被打倒在地的孩子大吼了一聲，你們還不快來幫我！才上前來想把翠山行拉起來，沒想到翠山行對著他們又是來了一拳。這下幾個小孩都怒了，沒一會兒就廝打在一起，一邊罵著什麽。
蒼在一旁站了很久，然後上前拉起那個壓在翠山行身上打的人，四周的小孩一看這人要比他們大得多，忽然就害怕了。翠山行站起來又是打了他們其中人一拳，打得那人流出了鼻血，血液順著下巴就滴到了地上，染紅了附近的雪。這下幾個小孩被嚇得跑走了，而被打的那個孩子則是疼得大哭起來，隨即一邊喊著：“你們怎麼可以拋下我自己就走了啊嗚嗚嗚……”也跟著跑走了。
翠山行搖搖晃晃地站起來，抬頭對上蒼的眼睛。正想抱怨他怎麼不來幫他一把，才發現蒼表情毫無變化，像是什麽都沒看見一般，那抱怨的話莫名其妙的就縮了回去。蒼轉身走了。
走吧，該回去了。
翠山行沉默地跟在蒼的後面，一瘸一拐的。蒼走得快，翠山行也就跟著艱難。在路上翠山行從來沒有要求要蒼幫他，蒼也沒有回頭看過他，或是站著等他跟上來，還是保持一樣的速度往山上走。
儘管他們是往山上走最早的一組，但卻是最後到山上的人。免不了挨師父的一頓責駡，但對於蒼的責備要更重些，說什麽作為大師兄怎麼能不起好帶頭作用。然後轉頭看向翠山行的腳，問道這是怎麼回事？
翠山行低著頭，不知道該怎麼回答，躊躇了一會兒，打算把自己在山下打架的事情說出來的時候，一直沒有開口的蒼說道，小翠在回來的路上摔倒扭著腳了，所以耽擱了。
這時候師父才沒說什麽，讓蒼跟翠山行下去。翠山行一瘸一拐地跟在蒼後面。到了自己房間門口蒼才開口，說讓他等會兒，他去找藥給他擦。
當時翠山行想，這人真是奇怪，剛剛不幫他，現在又要給他擦藥，其實自己會變成這樣大部份都是他的錯！……哎喲，好痛……
後來翠山行也因為把好幾人打跑這事兒被同修敬仰了挺久，那時候才不嘲笑翠山行的長相，多數時候也帶著他玩了，像是什麽去偷果子吃，捉弄師父什麽的，全都帶著他。這讓師父特別頭疼，好幾次找到蒼說，蒼你除了老成了點，真是個聽話的孩子。你說小翠上次摔了以後是不是就把性子摔出來了，以前不是這樣的啊……
蒼看著他心裡想，那也比他成日悶著好吧，你也不怕他悶出病來，這樣不挺好的。
這事兒過去蠻久，一個個也都從毛頭小子變成了英俊的公子，貪玩的性子也收了回去，翠山行也從那愛搗蛋愛打架的小子變成了溫和謙遜的六弦之一。那時候墨塵音感歎，說以前的小翠可貪玩了，怎麼現在就變成了這樣。
翠山行問他，這樣難道不好么？墨塵音笑著點頭說，當然好。
活著的時候翠山行從來沒有想過從前，他只是覺得現在這樣看著大家就好得很。要說想的話，也就只有自己在死前想過。
當時自己還不明白自己死了，跑回玄宗的時候卻誰也看不見他，他還覺得奇怪，等自己看到自己的屍體的時候，才明白原來自己已經死了。他坐在自己屍體旁邊愣了很久很久，然後才離去。知道翠山行死訊的蒼沒有過多的反應只是淡淡地嗯了一聲。站在蒼後面的翠山行也沒有反應，只是看了一會兒，就真的去了仙山。
想到這裡的時候天微微地亮了，蒼的琴聲停了，翠山行也就轉身回了仙山。
這時候蒼才轉頭，看向剛剛翠山行站過的地方，看了好一會兒，好像知道那裡曾經站過人一般。
自那以後不知道過了多久，翠山行正坐在石凳上發呆。忽然就感覺到了曾經很熟悉很熟悉的氣息，慌慌忙忙跑到仙山門口的時候發現站在那裡的人是六弦之首蒼。蒼背對著他，然後轉過身來，對上的是翠山行錯愕的表情。
翠山行慌張地看著蒼，然後問道，弦首您陽壽未盡，這不是您該來的地方啊……快回去吧！
蒼沒說話，看著翠山行。
翠山行有些急了，說道，弦首？弦首您聽見了嗎？
蒼還是沒有說話，只是往他面前走了兩步，這樣翠山行越來越急了。從一開始的弦首叫到蒼師兄，叫到蒼，但是那人還是好像沒聽到一般若無其事的走到他面前，然後蒼什麽都沒做。就只是站在那兒。
這下翠山行徹底急了，蒼！你有沒有聽我說話！
嗯，我在聽。
蒼終於回答他，這時候翠山行的眼睛急的紅了。然後蒼又慢悠悠地說道，小翠好久不見了。翠山行一聽立刻怒氣就上來了，伸手一推蒼把蒼又推回仙山入口，喊道。
誰要跟你好久不見啊！你給我回去！我再也不要跟你見面！這輩子都不要跟你見面！
在蒼說話之前他又把他推進了仙山入口。
蒼醒來的時候坐在身邊的是談無欲，談無欲慢悠悠地問他，你見到他人了？蒼回了好一會兒神，才回答他，我見到了。
然後談無欲沒說話，示意他繼續，蒼笑著說，然後我被罵回來了，他說他這輩子都不要跟我見面了。談無欲沒說話，只是看著他。
墨塵音坐在被氣得兩眼發紅的翠山行旁邊安撫他，翠山行說，怎麼看他一副成熟的模樣，就是不明白這地方不能隨便來呢？翠山行坐在那裡說了好一陣子才安靜下來。墨塵音看著翠山行把臉埋在膝蓋里，然後又想到之前看見蒼笑的模樣，最後就留下兩個字的感歎。
傻子。
誰都是。